杂食,贵乱,毫无洁癖,认真你就输了

【造蒙亲情向】时间旅行者的忠告

Summary:在世界末日前夕,切尔诺贝尔的研究所迎来了一位特殊的访客。

*

这是世界末日的前夕,有人敲响了研究所的大门。

 

大门没有锁,于是他自己打开门,走了进来。

 

这是一个身材高瘦的年轻男子,黑卷发、宽额头、瘦脸颊,穿着空荡荡的黑色长大衣和同色皮靴。他神色自如地穿过走道两侧狼藉的房间,上楼梯,拐弯,脚步没有半分犹豫,就好像他早已来过这儿千百遍,所有路线都娴熟于心。

 

他的脚步最后停在唯一一扇关上的房门前,伸手在上面敲了敲。

 

门内没有回应,于是他第二次敲响了房门:“不邀请我进去吗?”

 

“……你是什么?”

 

一把紧绷的声音从门后传来。

 

“你不会相信我的答案的。”

 

“说出来。”

 

他愉快地笑起来:“我是一个时间旅行者。”

 

门内一片沉默,隔了一会儿,里面的人又说话了:“门没有锁,你可以自己进来。“

 

他知道这一点,他只是想要享受对方不得不亲自邀请他进来的挣扎而已。

 

他刚拉开门,一个黑洞洞的枪口就对准了他的方向:“停下,不要靠近。”

 

一个举着枪的男子正警戒地看着他。他穿着一件老旧的白大褂,半长的金发有些凌乱,但脸颊和胡子都打理得很是干净。他的眼下有着浓重的阴影,但这没有影响他眼中锐利的光芒,持枪的手也依然很稳。

 

“你看上去是人类。“他有些讶异,一句评价脱口而出,于是时间旅行者又笑了:“我学得很认真。”

 

对方不说话了。

 

*

 

时间旅行者在实验室找了一张椅子坐下。和一路上遇见的房间不同,这儿有人为收拾过的痕迹,几张长桌将室内大致分为了几个区域,他看见了一张由木板和床垫组成的简陋睡床,窗边的炉子旁堆放着几个空铝罐。

 

他毫不见外地拿起烧杯,为自己倒了半杯茶,然后吮了一口:“不错,比我想象中来得好。”

 

“为什么一个时间旅行者会想要探访这儿?”研究员已经放低了枪,但他並没有消除怀疑,“一座注定被毁灭的研究所。”

 

“谁知道呢?”他晃着椅子,每每在一个快要倾倒的危险角度把自己晃回去,研究员皱起的眉头让他的心情更好了,“也许只是因为我有能力,而且想这么做。”

 

“这听上去不太负责任。”

 

“什么是责任?”

 

研究员没有回答,于是他捏了捏右眼眶,笑嘻嘻地反问:“你想服务人们,你让他们把你扔在这儿凄惨等死,这就叫责任吗?”

 

“我不觉得自己特别凄惨。”

 

“你有怨恨过他们吗?”旅行者上身前倾,他的手肘按在腿上,像一只渴求美食的乌鸦般紧盯研究员脸上的表情:“你有那么好的前途,你愿意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理想来到这儿,为他们牺牲——但他们却要放弃你,在你死后他们会照常过活,没有人会知道你的名字,知道你做过什么……”

 

研究员平静地回答:“这是必要的牺牲。”

 

“这就是有了。”时间旅行者一拍手掌,愉快地下了结论。

 

“我猜你特意进行了时间旅行,并不是为了嘲弄我的所为?”

 

研究员挑起眉,这个表情比他印象中的任何时刻都要来得鲜活,于是他笑得更开心了:“谁知道呢——我告诉过你,我只想做我想做的事情。”

 

“那你想做什么?”

 

“我还没决定,不过我猜我可以给你一个忠告——来自时间旅行者的,你会用得上它。”

 

研究员看着他,忍不住为对方脸上的理所当然感到惊讶:“谢谢,那可真及时。”

 

他花费了自己的所有教养来让自己的话听上去不像挖苦。

 

*

 

他们一前一后走在研究所空荡荡的走廊上。

 

“这是化验室,这是细胞分析仪……这是磁共振中心……那边有光学显微镜……”

 

研究员心不在焉地介绍着。在一开始的时候,他畏惧于离开自己的房间,即使他知道诡异的变化和自己身处的地方并没有关联,但现在他已经不在乎这个了。他已经和其他人隔绝得太久,无线电在两个星期前也彻底断掉了,任何新的事物都值得他的冒险。

 

即使是一个诡异的、目的未明的‘时间旅行者’都比一成不变来得要好。

 

他们身週的地上、墙上甚至天花板上都有黑色的痕迹。研究员尽力不去想自己曾经的伙伴是怎样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融化成一滩黑色的石油。他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直到走出了一段距离,才意识到陌生的访客在一扇门前停下了脚步。

 

“这里面有很多具尸体,”他以陈述而非疑问的语气说,“我以为所有被它沾上的都会被同化,你们竟然还能够保留尸体?”

 

研究员不禁把视线移向附近一块被刷得发白的地面,研究所刚陷入封锁不久,他的女助手就是在目睹又一位同伴融化成一滩石油后彻底崩溃,将手枪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那把枪现正被他放在白大褂的口袋里……

 

他表情空白地回答:“那些人……他们并不是死于异常事件。他们只是无法继续承受下去,所以选择终结自己的性命。”

 

“那你为什么不自杀?”旅行者好奇地问,不带半分恶意。他的外貌像人,表情像人,语气像人,就连好奇时微微歪头的表情都像一个好奇的学生,但他的话却又会将他非人的一面赤裸地暴露出来。

 

研究员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最后他微微垂头,伸手抚摸自己胸前垂着的十字架,脸上慢慢露出一个温柔平静的表情。 

 

“我的宗教不允许我主动寻死。”他说。

 

时间旅行者撇了撇嘴。他猜对于一个可以自由穿梭在不同时间的生物来说,要有信仰是更为困难,也更为容易的事情,他的访客看上去是前者。

 

“你在他们死后把他们的尸体拖到这儿保存?为什么,他们不是应该下地狱的罪人吗?”

 

“我并没有资格去审判他们,我所能做的只有保护他们死后的尊严。”

 

“他们已经死了,死了就是死了,什么都感觉不到,”时间旅行者实事求是地说,“但我猜这样还是有用的,在必要的时候你可以消耗他们。”

 

研究员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口中的‘消耗’是什么意思。

 

“我不会——我们不会——”他气得嘴唇发白,但看见年轻的男子一脸无所谓的表情,他又感到自己的愤怒来得毫无理由。和他交流的并不是人,他应该一直牢记这一点的,是对方太过随意的表现让他放下了警惕……

 

他平静下来:“他们是我的同类,即使已死,我也不会以他们为食——总有些事情是无论什么情况都不应该做的。”

 

“那如果你已经死去,而他们饿得濒死,你会让他们分食你的尸身吗?”

 

研究员毫不犹豫地点头,随即意识到自己落入了对方的陷阱。

 

“你不会吃掉其他人,但你会任凭他们分食你的尸身来存活,”他眯起眼睛,“但你和他们又有什么分别呢,是什么让你自认为高贵,可以为他们牺牲?”

 

他踏前一步,用手指勾起研究员垂在身前的十字架链子:“但你的牺牲能换来什么?你无法拯救他们,你却妄图救赎他们——这是虔诚还是傲慢?”

 

研究员回望着他,视线不避不让,他唇边礼貌而温和的笑容已经消失无踪:“我不比他们高贵或者卑微,像你所说的——我只是做我想做的事情而已。”

 

他们互相对视,直到时间旅行者率先败下阵来。

 

“你们总是说,神自有计划,也许我就是你的神为你作的安排,”他说着自己也不相信的话,“我想到我要做什么了——告诉我你的故事,让我相信你的神存在,”他要求,“我是一个时间旅行者,我能突破封锁,也能带着你离开。如果你能让我相信,那我就拯救你。”

 

研究员并不相信他的话,但他还是接受了对方的要求。因为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而且孤独比死亡更可怕,他已经太久没有和旁人交流了。

 

*

 

“我的生命中一直充满着奇迹,所以我一直相信,神不会让我的命运终结在这儿。”

 

“例如?”

 

“这个故事开始于二十五年前,莫斯科的郊区……”

 

他打断了研究员的话:“说重点。”

 

研究员没有生气,他觉得自己已经摸索到陌生来客的性格了。对一个总是喜欢挑刺的孩子来说,生气是没有用的:

 

“据说,我出生那天父母因故没有前往医院。但那天医院遭遇了炸弹袭击,如果我在那儿的话,现在就没有人能够和你聊天了。”

 

“那么你的神为什么不拯救其他人呢?他们都是有罪的吗?”

 

“谁人能够说自己无罪?”研究员失笑,“为什么你这么执着于拯救和有罪?”

 

他不说话了。

 

“在我小学的时候,有一天我出门时昏了头,竟然走到了两条街外的公园。结果那天我必经的小路上发生了塌陷,一整条街的房子都倒塌了。如果我像往常一样经过,那么我必定会死在废墟下。”

 

“你觉得是你的神救了你?”

 

研究员点点头,然后开始掰着手指数算自己生命中遇见过的危险。他有一个戏剧化的人生,因此他经常在布道会上和其他人分享自己的经历,对此一点也不陌生,甚至还找到了一点演讲的感觉:

 

“有一次,附近实验室的运输车路上失事,本来要泄露足以毒死整座城镇的人的毒气。但负责运输的人搬运了错误的容器,里面空无一物。还有一次,我我的作业不见了,所以要在放学后留在图书馆完成特别冗长繁琐的文学论文,结果平日下课的路径上出现了无差别杀人犯。还有一次,我获邀参加游艇派对,结果上船前上吐下泻,我们就取消了出行。结果那天海面上突然出现飓风,把所有出海的船都卷到了海底……”

 

通常来说,听他说话的人此刻会发出感叹或者表达怀疑,但时间旅行者的反应和他们都不一样:“你就是因为这个,才会相信神明存在?”

 

他眨了眨眼睛,走在研究员身旁。他们正穿行在顶层的一条走道上,昏暗的日光隔着布满灰尘的玻璃漏进来,在他的脸上罩了一层光。他的脸上似乎没有任何细小的绒毛。研究员不合时宜地想。没有毛孔,也没有皮肤的细纹,像一个光中的幻影。

 

他又点了点头,看见时间旅行者高兴地咧嘴笑起来,脸上的笑容越发明显:“那如果我告诉你,那都是我呢?”

 

“我是一个时间旅行者,我预知你生命中的所有危险。所以是我在你出生前偷走了你父母的念头,让他们忘记自己需要前往医院,避过了炸弹。是我在你六岁的时候将你从路上抱走,让你避过了崩塌的街道。是我偷走了实验室容器中的毒气,让你幸免于难。是我偷走了你的作业,让你避过那个疯子。是我在你的食物里面下药,让你没有在那天出海——这样,你还会坚持你的信仰吗?”

 

他充满期待地等待研究员的反应,但他等来的只有一句平淡的回答。

 

“如果真是你拯救了我的话,那我衷心感谢你的行为。”研究员的声音中有着隐隐的笑意,然后他重复了一遍旅行者方才的话语,“而且,我又要如何知道,你不是神为我做的安排?我们没有人能猜到祂的想法。”

 

他们都停下了脚步。他们一直深入研究所,现在来到一个巨大的,幽黑深邃的坑洞面前。这一部分的研究所已经彻底坍陷进地底,没有人知道这是怎么发生的,或者坑洞的底部有什么。他们唯一知道的就是所有放下的仪器都会失去讯号,绳子会被莫名吞噬,没有任何声音或者光线会从里面反弹出来

 

时间旅行者走过去,半蹲在坑洞旁,一言不发地注视着那下面的黑暗。

 

“你应该走了。”研究员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我猜这里唯一能够吸引到你的就是这个坑洞,现在你已经看到它了,不是吗?这个研究所里面有难以名状的危险,即使对一个时间旅行者来说也是危险的,不要再逗留下去了。”

 

*

 

“你什么时候猜到的?”

 

“我不用猜测,我可以推理,”研究员温和地回答,“你的目标明确,但这里并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如果你不是为了研究它而来,难道你是特意来见我的吗?”

 

“也许这才是真相。”

 

“那我荣幸之至。”

 

他站起身,有些迷茫地看向研究员:“但我有能力带走你。”

 

“但你想这么做吗?”研究员叹了口气:“我也许不会穿越时间,但我会看人。你看着我的样子——那不是在看着一个你想要带走的人的样子。现在,回去吧,回去你的时间,不要再留在这儿了。”

 

“你会恨我吗?”他突兀地问。

 

“不,我很感谢你,起码你让我在生命终结前有了一个奇妙的下午。”

 

时间旅行者点点头,然后对他张开双臂:“不给我一个临别的拥抱?”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拥抱住对方。出乎他意料的是,时间旅行者的身上没有什么古怪的气味或者气息,他的衣服摸上去就是正常的衣服,身体也是正常的身体,除了瘦得硌人以外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我也许不能带走你,但我还是要给你一个忠告,”他感到一双手臂同样环住了自己,或者说紧紧缠住了自己,“来自时间旅行者的忠告——别纵坏你的孩子。”

 

然后,一阵大力将他扯了个半圈,狠狠推向了下方的坑洞。

 

研究员不可置信地伸出手,想要抓住年轻人的衣服,但黑色的布料在他的指尖下化为了滑腻的触手。他的指尖搭在坑洞边沿的地板上,但那里的地板已经被侵蚀得松酥,仿佛下一秒就会崩碎瓦解。

 

时间旅行者再次半蹲下来,安静地、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他看着对方的双眼,突然明白了一切。

 

“所以,这就是我的时间?”他轻声问,“你就是为此而来的?”

 

“你说得对,这是你的时间——只是它不是你的结束。”

 

他看见时间旅行者露出一个比先前所有表情更为真实的微笑,然后俯下身,凑在他的耳边轻笑着说了一句话:“记得我的提醒——不要再纵坏你的孩子了。”

 

然后他平静地注视研究员失去支撑,不由自主地落向下方,落向地底深处。

 

他伸手捂住自己的脸,肩膀不断耸动,最后疯狂地大笑起来。

 

*

 

阿蒙在笑,他已经很久没有笑得这么畅快了。

 

他蹲在混沌海的边沿,眼前仿佛还停留着金发的研究员被他推下去的身影。他知道他会沉睡过整个世界末日和后面的古神崛起,然后爬出混沌海,身边伴随着一块石板、两份混沌海序列的唯一性和一份偷盗者唯一性。他会将人类从古神的手中解救出来。然后他会被背叛丶被分食,从长子的体内觉醒,再一次成为星界之主。

 

那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从地底而来的呼唤变得越加逼切,混沌海的潮水在现实和虚幻的空间同时翻涌起来。它一直以来的蛰伏只是因为还没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现在它已经等到了。很快,它将不再留情,人类没有任何可以限制它的东西。

 

群星即将归位。

 

他弓起背,吃力地咳嗽起来。长期逗留在一个错误的时间极大地损耗了他的灵性,改变了他的本质,但这是值得的。他现在只要做最后一件事了。

 

他蜷缩在混沌海的入口边缘,抱住自己,就好像在他不记得的,遥远的时光中,在遥远的未来之后,仍处于造物主的子宫时一般抱住自己。

 

他双眼失神地注视着前方,自混沌海翻涌而上的潮水正一点点将他淹没,然后他看向坑洞深处,低声呢喃:

 

晚安,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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